文学家木心曾感叹，和《红楼梦》中林黛玉最相配的人，其实应该是奥地利作家卡夫卡。

　　不同于如今网上狂欢式的“伏黛”(伏地魔X林黛玉)拉郎，木心对卡夫卡X林黛玉cp的构想可谓有理有据：

　　同样真诚，同样具有灵气，同样得了肺病，还同样喜欢焚稿!

　　简直绝配有木有!

　　卡夫卡被誉为“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”，其最为国人所熟知的作品要数中篇小说《变形记》。

　　小说开头“一天早晨，格里高尔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，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”，每次读来都有一种渗入骨髓的荒诞和无力之感。

　　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是一部非常难得一见的动画短片。

　　它不仅将卡夫卡的小说文字进行了视觉化处理，更重要的是小说独特的精神气质也得到充分保留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更上一层楼。

　　这部神奇的作品，就是改编自卡夫卡同名短篇小说的动画——

《乡村医生》

(カフカ 田舎医者)

01

　　动画《乡村医生》上映于2007年，荣获2008年广岛电影节大奖和2008年每日电影大藤信郎奖。

　　对于这部带有欧洲艺术动画风格的作品，首先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它的导演居然是日本人，一个名叫山村浩二的男人。

　　他对卡夫卡小说的精准阐释，使得此处的东西方文化差异一度销声匿迹。

　　与此同时，动画的制作相当精良。

　　在仅仅二十分钟的时长里，用到的原画数量多达一万多张，且全部由手提摄像机拍摄得到。

　　阴暗的底色、扭曲的人形、诡异的配乐，等等，都仿佛在向观众传达来自阴间的信号。

　　动画的主人公正是标题所示的乡村医生。

　　小说原作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事，开头一句“我陷于极大的窘境”到了动画中，搭配以医生那变形后的硕大头颅，显得分外诡异。

　　他口中的窘境，指此时在十英里之外的一个村子里，有一位重病人正等着他。

　　然而，这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，他唯一的一匹可供拉车的马也暴死村头。

　　医生和手下的女佣提着灯挨家挨户地借马，但始终没有一户人家搭理他们。

　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连接着一个个巨大的沉默的人头。

　　心烦意乱之下，医生一脚踹开了已经多年不用的猪圈的破门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蜷缩如蹲坑状的胖男人，幽幽地吐出一句：

　　“要我替您备马车吗?”

　　随着胖男人的一声吆喝，两篇浑身黝黑而壮硕的马从矮小的猪圈中哼哧哼地爬了出来。

　　原本几近绝望的医生此刻欣喜若狂。

　　他忘了，这种时候其实更应该问一句——

　　那么，代价是什么呢?

02

　　很快，乡村医生就亲眼目睹了借马的代价。

　　这个代价就是他的女佣。

　　只见胖男人一把抱住前来牵马的女佣，在她脸上咬出了两道凶残的牙印。

　　女佣仿佛预感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厄运，惊慌失措地跑进屋子。

　　从外面可以看到她迅速穿过好几个房间，关灭了所有的灯。

　　此时，医生的内心天人交战。

　　他想到，这个陌生人在大家都拒绝自己的时候出现，主动来帮助自己的只有他一个，不可以说不是奇迹。

　　最后，医生飞身上车，并唤胖男人和他一同去，想要以此保护女佣。

　　不料胖男人早就打好了算盘。

　　他再一次的吆喝让载着医生的马车向前一顿飞奔，自己则跑进屋子，将魔爪伸向可怜的女佣。

　　转瞬之间，马车就带医生到达了病人家门前。

　　病人的家属们火急火燎地出来迎接，齐力将医生抬进了屋子。

　　昏黄的屋内，一个眼神空洞的男孩躺在床上。

　　看到医生进屋，男孩竟坐了起来，凑到医生跟前耳语道：

　　“医生，让我死吧。”

　　不仅如此，更令这位乡村医生震惊的是，经过诊断发现，男孩其实很健康。

　　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，那也只不过是他忧心忡忡的母亲给男孩喝了太多的咖啡，以致血液循环稍有不佳。

　　最好的治疗方法，是把他从床上赶下来。

　　此时，医生仿佛踏入了无尽深渊。

　　他不由地开始自我怀疑——

　　为了一个事实上并没有生病的病人，自己在严寒刺骨的冬夜特地赶来，甚至牺牲了一直陪伴左右的女佣。

　　这真的值得吗?

03

　　男孩的家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。

　　乡村医生应家人之邀开了药方，一边凭借医生的传统艺能，用羽毛笔在纸上写着鬼画符一般的字，一边想道：

　　“开个药方子轻而易举，

　　但和人们沟通却是件难事。”

　　一直以来，村人总是会来摇夜间的紧急门铃。

　　乡村医生莫名觉得，他们的目的不是求诊，而是单纯地想要折磨他。

　　抬起头，他的目光与男孩家人期待的目光相遇，这使医生不得不再次对男孩进行诊断，以佐证“男孩有病”这一家人公认的“事实”。

　　说来奇怪，这一次医生发现男孩确实病了。

　　在他身体右侧靠近臀部的地方，有一个玫瑰红色的伤口。

　　定睛细看，伤口的深处还蠕动着无数虫蛹。

　　小说中，卡夫卡却将这个恶心的伤口比作“一朵盛开的花”。

　　显然，男孩已经命不久矣。

　　这家人以及村子里的老者们都走了过来。

　　他们粗暴地脱掉了乡村医生的衣服，而后将赤身裸体的医生推进了男孩的被窝。

　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学生合唱队站在屋前，用极简单的声调唱着这样的歌：

　　“脱掉他的衣，他就能医，

　　若他不医，就致他于死地!

　　他只是个医生，

　　他只是个医生。”

　　乡村医生愣愣地躺在床上，耳边传来男孩的声音。

　　男孩愤愤地说道，他不相信乡村医生。

　　乡村医生不但没有帮他，反倒使他的病榻空间变得更小了。

04

　　小说《乡村医生》据说是卡夫卡本人最钟爱的短篇之一，从头至尾都笼罩在一片如梦似幻之中。

　　很多人将《乡村医生》解读为一个救人和自救的故事。

　　那些被人们寄予厚望的救人者时常不仅无法救人，甚至无法完成自救。

　　面对荒诞的人生，他们开始质疑自己所做事情的意义，进而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。

　　卡夫卡曾说过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话：

　　“在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：我在粉碎一切障碍。

　　在我的手杖柄上写着：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。”

　　在这背后，是一种深沉的无能为力感。

　　正如《乡村医生》的故事最后，暴风雪中医生光着身体骑在马上，缓缓地离开病人的家，嘴里大喊着“受骗了!受骗了!”。

　　他认为欺骗他的是午夜那恼人的铃声，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?

　　日复一日的平庸生活让身为乡村医生的他不堪忍受，这次魔幻的急诊其实就是一场与压抑现实对应的梦。

　　梦中的一切是夸张的、变形的，但它的源头依然是现实，并且借由梦将现实中被压抑的成分宣泄出来。

　　而这，或许就是卡夫卡作品无论表现得多么荒诞不经，却被人们称赞是真实，乃至比真实还要更真实的原因吧。